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怨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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怨生

“我得回去一趟。”辰靜雙毫不猶豫道。

“不錯,”宋如玥道:“我也去。”

“不行。”辰靜雙一口回絕。

宋如玥皺起眉。

辰靜雙難得沒有松口,只是語氣依舊柔和了下來:“辰國局勢如何,誰也不知。我回去,便是生死未蔔。殿下……青璋,”他沒顧羞澀,特意選了更親昵的稱呼,說給孟王聽,“你離開京城,也不是為了投死吧?”

接著他看了看四周,各色人等都在,便湊到她耳邊,低聲道:“如果你不去,就算我死在辰國……咱們還有你的肚子可以指望呢。如果你和我一道……那我們不是什麽都沒有了嗎?”

宋如玥一邊是羞,一邊是無話反駁,只撇開了臉默許。

孟王向來不幹涉這些,便隨著辰靜雙。而除了孟王,辰靜雙就是這裏身份最高、語言最權威的了。

他輕裝簡從,選了馬,當天上午就走了。不過他心思細密,臨走之前,刻意喊了聲:“青璋。”

宋如玥看向他。

辰靜雙一笑,從馬上俯身攏了攏她的鬢發,摘下她一只耳飾,小心收入懷內。而後他珍而重之地告別:“我會時常派人傳信的,你多加小心。”

他將惜別與珍視之情溢於言表,是擔心自己走後,孟王宮內有人怠慢了她。這等細微意思,連宋如玥這個當事人都還沒揣摩出來,他就直起了身,叫過笙童。

笙童正被辰阮拉在一邊說些什麽,到他喊了第二聲,才過來。

辰靜雙最後向孟衡辭別,轉身出宮。

此後,他一封回信也沒有傳回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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辰靜雙首先是取道黃谷,要從趙修處入辰。不過他長了心眼,和笙童喬裝一番才入了關。

他沒見到趙修,不過他不想多生事,因此也沒有問。他帶著笙童匆匆入境,進了京城辰臺,一頭紮進了自己的鋪子。

是一間裁縫鋪子,老板娘是個年輕的婦人,消息靈通。她見了辰靜雙,幾乎要哭出來:“邸下!”

辰靜雙從上次入辰開始,心裏就盤亙著的、只是一直壓住,不叫它露出行跡的陰郁不安,瞬間就被炸裂開來。他面沈如水,把人扶起來:“慧娘,慢慢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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辰王當初入京前,把大權交到了謝從簡的手上。

謝從簡是謝家的當權人物,如今辰王妃謝氏的叔父。辰國常年與西夷交戰,此人很有些軍功在身,堪比皇帝身邊的衛征西。辰王當年迎娶謝氏續弦,同樣是安撫、牽制重臣之意。不過他與謝氏感情日篤,最終也對謝從簡放下了防備,將他視作自己的左膀右臂。

謝從簡亦非善類。辰王造反的消息傳來,他當夜入王宮,與謝氏密談。隔了一日,首輔華英墜馬昏迷,謝從簡大權獨攬,派謝青驍巡視東線邊關,同時散布“世子背棄王上”之言,舉國通緝辰靜雙。謝氏身為正妃,又因辰靜雙“不忠於王,不孝於父”,“忍痛”將他剔出族譜,接著王室無人,她“只好”擁立辰靜鴻做世子,垂簾聽政。

“戶部喬大人,在邸下出京前染了重病;吏部白彧大人稱病謝客;工部鐘大人素來避世;禮部刑部和兵部,一貫說不上話。因此首輔華英大人一墜馬,朝野上下就屬謝從簡最位高權重。謝家本來就勢力龐大,他又有王上的授命,又有謝氏幫襯……如今舉起一只手,連天都能遮住了!”

辰靜雙聽得心裏發冷。不過在人所不知處,他也已經用了漫長的時間來做心理準備。這又是在下屬面前,在一個女人面前。因此他好像是胸有成竹地接受了這個事實——這個他曾經一心要回來照顧的後母幼弟公然與他為敵的事實。

他只是心裏很困惑,在心裏自問了一句:“謝氏上下……待我向來那樣好,怎麽會這樣?”

而表面上,他仿佛是在冷眼瞧著別人家的事一般。他分出心思,問了一句:“我被剔出族譜,那我母妃……?”

“他們未曾對孟妃下手。”慧娘滿臉淚痕地答道。

辰靜雙看她情緒格外激烈,不由得安慰道:“歇一歇,沒事的。你看,我尚未說什麽呢,也好好的。”

慧娘響亮地抽噎了一下,淚眼朦朧地搖了搖頭,又扭過臉,捂嘴痛哭。辰靜雙茫然地看著她,她身邊的一個小夥計湊近了大東家,低聲道:“茹兒染病,前兩日剛去了……”

慧娘年輕守寡,茹兒是她的女兒。小姑娘才三兩歲,玉雪可愛,平日慧娘若沒什麽事,就總把她抱出來玩耍。

從頭到尾她傷心原不是為了辰國之變,辰靜雙自嘲地一笑,又發覺不宜,低聲道:“節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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得知了這些事,辰靜雙心裏懸著的小山終於也算是落了,雖然還是落在他心頭,更沈重。

他要向辰恭覆仇,是因辰恭要殺他,而且這些年辰恭偏愛幼子太過,他對辰恭敬而不親,此刻竟沒有不還手的道理。

可謝氏不同。謝氏是個很公正的慈母。她入了王府後,雖然辰恭日漸忘了自己還有個長子,可素來靜鴻有了什麽新玩意兒,至多一個時辰之內,辰靜雙也會收到。他們一家三個姓辰的,都愛吃江粽,又都嫌粽葉難剝得幹凈,連下人手上都總是黏糊糊的。年年端午,謝氏就總忙著親手剝粽子,頭一個給辰王,次一個給辰靜雙,第三個給靜鴻,往後的全是辰靜雙的:“世子年輕,正長身體呢,要多吃些。”

還有謝家,也是將他和族裏的子侄輩同等看待的。有一年他走了歪路,去了花柳巷子,還是謝從簡,剛下了朝,官服都未脫就找過去,把他揍了出來的,罵他:“裏面的女人都是什麽身份!不幹不凈的,世子要這樣作賤自己?!”

就算時至如今,辰靜雙一想起來,也只能想到他們的好處來。這樣的人……辰靜雙下不去手。

區區一個世子之位,本來父王就不屬意於他,他也有意推脫。謝家若要,給他們還不成嗎?

為什麽非得……非得你死我活呢?

還是笙童出去,撿了一張通緝的告示與他。告示上果真畫著他的臉,寫清了名字和特征,以及罪名:“逆父叛君”。

辰靜雙想不通這“逆父叛君”究竟從何而來,分明是辰恭殘害骨肉、動搖江山。

他實在想不通。從辰恭造反開始,發生的這一系列變故,他都想不通。

他本來在孟國的時候,也想到了謝家起了異心,但他和謝青驍接觸不多,他心裏總還是相信謝妃和謝從簡的,還以為謝家內鬥,他們是受害,還盤算著如何解救、安撫他們。

——民間傳聞怎麽可信。他忽然想到。

謝妃怎會害他?

一切事實,都要他親眼見了才算。

他心裏陡然又升起無邊的希望:或許謝妃與謝從簡並非主謀,這一切的背後主使另有他人!

不錯的,謝從簡視力不佳,他當過一段時間太傅,檢查功課的時候,只要把燭光調暗,辰靜雙就可以蒙混過關。或許有人騙了他,造了假公函,架空了他。

謝氏就更好掌控了。她一個孤母,還要周全靜鴻一個六歲的孩子……

他一會覺得或許是這樣,一會又擔心謝氏與謝從簡真的造了反,輾轉反側。

要知道真相如何,看來只有他入宮走一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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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沒有拖延,次日就造訪了一位老臣府上。這位老臣叫耿文,在辰恭還是個世子的時候就已經入朝為官了。他才華平平,一直不受重用,唯獨性子耿直沒城府,辰恭一眼就能把他看透,因此覺得他有趣,就把他保在了朝中,還特意讓他當了言官,私下裏,權當他是個解悶的小玩意兒。

耿文做事只分辨對錯,不在乎人。如果說朝中誰最不可能站隊,那就是他了。

不過此人活得糊塗,直到此時還以為華英墜馬是個意外,還頗不解辰靜雙為什麽會被通緝。辰靜雙也並不想費心跟他解釋,直接請他幫自己入宮。

又次日,安排妥帖,辰靜雙充作小廝,跟著耿文去上朝。

朝堂內,臣子自然不可帶下人隨侍。辰靜雙趁此便得了時機,仿著宮裏的奴仆低下頭,悄悄往內宮去。他三教九流見得多了,深谙此中道理,因此走得理直氣壯,因此就無人想到要盤問。

他一路到自己的寢宮,宮門緊閉,悄然無聲。他心一沈,拔腿又往謝妃的寢宮走。

不對勁。

辰國再好,也只是一塊封地;辰王地位再高,也只是一個臣子。辰王的內宮說是宮,其實更像是一個大宅子,時常有語笑紛紛,很少如此肅穆。

肅穆得連墻角草木都不敢妄動。

他裝作無知無覺,繼續往前走。結果沒走幾步,就看見披堅執銳的護衛,團團守住了謝妃的宮門。

辰靜雙聽見自己的心砰砰跳起來。

謝妃這是……果然被人控制了?!

他又是想哭又是想笑,死死捂住嘴巴,仿佛是個傻子。結果他還沒想到如何混進去,寢殿門口就浮現出一大一小兩個人影,正是謝妃和辰靜鴻!

他們看起來仍是錦衣玉食,辰靜雙放下了心。護衛們見他們出來,也沒有分毫不敬,跪了一地。

表面功夫。辰靜雙在心裏嗤道。

可還有個人也一起走了出來,是謝從簡。謝從簡在庭下環顧了一周,才往外走,對謝妃道:“我瞧著還是不安全,還是再給你調一些人來吧。從笙童和趙修這兩個人來看,辰靜雙一定已經到了孟國,說不定正在伺機覆仇呢。唉,現在也是王上與西夷之事需要人手,等西夷那邊了了,反手滅了孟,才是再無後顧之憂了!”

“滅了孟”三字,令辰靜雙心頭一冷。他的確單純天真、溫柔可欺……可是,那總是自己所求不多,又不願傷害他人的緣故。如今人要殺他不說,又牽連到孟,必然波及孟衡和辰阮,悲涼之餘,他心裏終於浮起一點冷硬的考量。

那邊,辰靜鴻撒著嬌說想要雪人。

謝妃便親自蹲下身,一邊給他搓著雪球,一邊笑道:“叔父多慮了。子信那孩子,天真心善,想不到是你我與他為難,又談何覆仇?”

謝從簡又搖了搖頭,好像有什麽話在嘴邊,又咽了回去。最終他道:“別小瞧那孩子。靜鴻雖是咱們家裏的孩子,可實在比不上他王兄。不然,王上和我也不必鬧得這麽一場。”

他們全不避諱什麽,就這樣和盤托出,事情就很明了。辰靜雙倒也沒有傻個徹底,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。

謝妃呵熱指尖,摟住辰靜鴻,道:“來,跟外叔公告別~”

辰靜鴻抱著小雪人,乖乖行禮告別,忽然又小聲問了一句:“外叔公,靜鴻不要做世子,你們別對付王兄好不好呀?”

謝從簡一怔,強笑道:“傻孩子!”

辰靜雙大口喘氣,一時哭得耳裏都是嗡嗡聲。

結果一時不察,沒發現已經有侍衛靠近了自己。這侍衛方才就見著了他,只是沒想到查問,此刻見他鬼鬼祟祟,不由得喝問:“誰!”

一時,謝妃、謝從簡,包括辰靜鴻,都看了過來。

辰靜雙那點偽裝,騙騙不熟的人尚可,這三人卻是瞞不過的。謝從簡已經皺起了眉,大步走過來,分明是要殺人滅口的氣勢。

“咚!”辰靜雙的頭忽然被人大力一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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